回龙湖波影

回龙湖波影

　　文〡石也 图〡阿占

　　也许是因为疲惫之身需要水波的洗礼，也许是因为蒙尘之心需要柔风的吹拂，我渴望一片浮动着白云的天空，渴望一湾掩映着山影的碧水，渴望一袭飘舞着花香的空气……我知道这是昂贵而难求的，但有一个去处能够满足我的愿望，那就是回龙湖。

　　每一次来到这里，我的身心都能与碧水青山融为一体——苍鹭踏枝而起，在天上或高或低地飞翔着，宛如特殊的云;在湖面上航行的游船款款地犁开湖水，山影树影云影一边离去一边涌来，推送着粼粼的水波向两边扩散，轻柔地抚摸着湖岸;行至近处，可以看见树林里的雾霭袅袅婷婷地滴落着，幻如揉纱的声音……

　　当苍穹破晓，红日自东方喷薄而起，浩浩湖水金光荡漾，曼妙的薄雾缠缠绕绕起起伏伏于微波之上，时而纱一样洁白，时而火一样殷红，天之蓝，水之碧，树之绿……所有的颜色同时相融在一起，幻化着光彩夺目的万象，铺陈在天水之间，就像梦境。此刻，即便平时看上去很单调的一石一草一木，也呈现着非凡的气象。

　　随着日高水暖，煦风吹来，湖面雾霭渐渐散尽，一方幽水湛湛，恰似流动的翡翠。鸟自天起，鱼从水出。山色养性，湖光沁心。岸边的林涛叠映着水波，天籁之音广大而迷离;天光透明，水里穿梭的鱼影辉映着天宇上的鹤鸟之影，自然之韵辽远而空蒙。

　　午后，苍空如洗，水波慵懒，山脊仿佛顿时远去，树势草姿，如梦如幻。灿烂的阳光在湖面洒映成金，粼粼之光波动闪耀，顿感时空寥廓。环岸的一切景象铺入水中，湖水或幽蓝或淡黑，深浅不一，忽明忽暗，虫鸟在树林里浅唱低吟，呈现生命的葳蕤。

　　当太阳隐没于山脊，天空喷薄着从山谷里迸射出的牛血一样的夕阳之光。满湖碧水被浓重的夕阳熏染得犹如盈动着的巨大的液体的红玉，四周青山清晰的轮廓连同茫茫森林披着漫天的霞光。暗红的天空中，时不时地有归巢的苍鹭掠过，它们舒展羽翼，淹没在树林中。湖岸仿佛变成了金色锦带，环绕着幽水。龙祥岛上，草绿花艳，坪如软毯;风柔叶喃，声似梦呓……渔舟归来，短楫划水，细浪微响于船底。

　　薄暮时分，星空，月色，晚风，闲云，倦鸟……黛色的水波梦幻般呢喃着，款款柔柔地抚摩着万物。荡舟湖上，恍惚于晚风中微摇，残月碎星，潜水跟随……此刻，无论时空怎么变幻，清幽的湖上都推送着水波茕茕孑立的魅影——这历经无数次风暴雕琢的精灵，这穿过无数次沧海轮回的舞者，永远怀抱着日月星辰的投影，任多少浮云无声无痕流过，依然在最初选择的一隅之地，生生世世泛动着，遵从着海洋一样古老的誓言。

　　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相称你孤独，她陪你静静伫立;你忧伤，她伴你轻轻浅唱;你沉默，她随你幽幽低语……她不知你的心思，也无觉你的动机，但却一直在你身旁，哪怕你一夜不眠到天明，她也不离不弃。

　　这是守候的力量，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，早已超越了忠诚。

　　天下这般之大，大不过她在岁月中悄悄撑开的身躯;世界如此之小，小不过她在愿望里默默选定的居所。你走来，她不惊不宠;你离去，她不留不恋。不管你身处何时何地，她都与你相忘于咫尺天涯，都与你相忆于江湖尘世。

　　大海一样豁达，天空一样开朗，煦风一样缠绵，雨丝一样清丽。她深深地怀着无知而神秘的勇敢，在夜幕的氤氲里，在狂风的摇撼里，在烈日的炙烤里，在光阴的无情里……简单而真实地存在着，理由多么充分，足以养育纯洁的灵魂。

　　她这样陪着任何一个人，而无人能够驱散她的孤独——在永恒的孤独里，她在为自己划定的囹圄之中潮涨汐落。她凭空伸展着一点一滴，淋漓尽致地呈现着无界限之美，任由观赏的眼睛欢呼抑或冷漠，永远也不背叛。

　　穷尽想象，你梦想的远方也无法匹配她的内心。多少喧嚣，多少宁静，多少苦难，多少幸福，跟随着日月轮回从她身边消逝，化为虚无。而她还是用原有的情愫等待着曾经千万次擦身而过的相遇。

　　夜深暮浓时，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汪波影。一切烦忧隐退，她与万物静享时光，无须任何语言，彼此相安于心，让你重获婴儿般的纯贞。与她凝望，才因自己过于放不下而顿觉羞愧万分——所谓疲惫之身，身上之累从何而来?所谓蒙尘之心，心上之尘又是从何而来?为得失而沉浮，就算时空再无边无际，也难寻安放灵魂之处。

　　更多的时候，人的心总是在失去与拥有之间起起伏伏。到底是失去短暂还是拥有永恒，是拥有短暂还是失去永恒?谁曾经想过，如果能活到六十岁，一生经历的事情会有多少?等到生命结束那一刻，能够被记起的又有多少?如果你是一位农民，亲手种下和吃过的五谷会有多少?能被记起的又有几粒?所有被经历而又不被记起的，是不是就永远地消失了，消失得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?

　　那么，茫茫人海呢?茫茫大地呢?茫茫宇宙呢?是不是一直都在永不停歇地失去呢?——当秋风瑟瑟而起，广阔大地失去了盎然的生机;当夕阳隐隐而落，无垠苍穹失去了耀眼的光明;当时光悠悠而去，风姿韶华失去了迷人的红晕;当死神款款而莅，多彩生命失去了最后的回眸……

　　失去仿佛无处不在，无时不在——当玩具在心里失去意义，当挚爱的情人转过身离去，当千载难逢的机遇失之交臂，当所有的舞台关闭，当世界仅剩下一个角落，当一生的跋涉变成枯寂的回忆……原来我们一直都在失去，直到两手空空?

　　是的，我们一直在失去，却又一直在拥有——当秋风瑟瑟而起，广阔大地失去了盎然的生机，却拥有满野厚重的收获;当夕阳隐隐而落，无垠苍穹失去了耀眼的光明，却拥有漫天璀璨的星汉;当时光悠悠而去，风姿韶华失去了迷人的红晕，却拥有洞察乾坤的睿智;当死神款款而莅，多彩生命失去了最后的回眸，却迎来新生降临的啼哭……

　　假如生命都可以这样约定——从第一次降生开始，一直走向结束，从树根到树干，从枝叶到果实，都因储满风雨而富有，都因无从选择而由衷，用唯一的轨迹作自己的见证，这该有多么幸运。我爱的人，爱我的人，你们看——在波影上静闪的月光，把分分秒秒的经历谱写成了令所有音乐蒙羞的天籁，迷响在天地之间。

　　不管短暂还是漫长，一切旅程都是天涯，一次次把自己交给远方，而波影那一袭呈现生命意义的盈盈之形，永远在人们的心上，值得跋涉千山万水去迎接，永生回忆，永久珍藏。

作者简介：石也，本名姜忠平，作家、诗人，作品散见于《诗刊》《星星诗刊》《民族文学》《黄河》《延河》《飞天》《西部》《芒种》《满族文学》等，现居辽宁桓仁。

　　(原载《水上运动》2025年第10期)

编辑：吴迪